穿越撒哈拉 by謝長青
P.38
唯有透過差異性,才能真正認識自己身而為人的輪廓與存在的重量。
旅行,賦予我們機會與任務,了解自己與世界。
P. 42
在旅行中,我最常閱讀的是小說,而不是旅遊指南。小說家總能以別出心戴的方式,為讀者只是通往未知的道路,而旅遊指南,則將所有的驚喜稀釋為理所當然。
『…遊客通常在數週,或數個月後匆匆趕回家; 但旅人不屬於任何地方,總是用幾年的時間,緩慢地從地球的一端,移動到另一端。』
P. 55
成為宇宙主宰的奧林匹亞神族,將亞特拉斯流放到大地邊緣,懲罰他永生永世扛著天空。
P. 56
年少時讀希臘神話,總覺得亞特拉斯好傻好天真,為什麼不放開罪責,卸下沈重天球,一走了之呢?天如果真的塌下來,也是生靈塗炭的局面,為什麼要一個人受苦呢?
P. 58
犯了錯的人,未必都會遭受懲罰,但最會在靈魂中生根,以超乎想像的方式,改變原本的『我』。也許,亞特拉斯在接受處罰後,在沈重的負荷中,感受『存在』的意義。責任讓無足輕重的我們與世界發生連結,也讓虛無縹緲的自我詢問,終於找到了答案。
P. 76
在群山之間,是不可能寂靜的,山巒疊嶂的跌岩起伏,宛如咆哮的波形振幅。但在沙漠之中,視線投向八荒四方,生命的存在,沒有呼喊,沒有回聲,只剩下無動於衷。
P. 94
不管我問什麼問題,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大同小異,…
總之,我不想在這座進不去也出不來的語言峽灣擱淺,在旅途上,有些我們永遠無法參透明白的人事物,還是讓它煙沒在無語的沈默中,更為恰當。
P. 142-143
『… 定居生活是文明發展最後一個階段,也是道德衰退的起點 … 很顯然的,遊牧民比都會人更接近良苦。』這段論述中,隱含了亞伯與該隱二元對立的文化觀點。顯然的,殺害牧羊人弟弟的該隱,就是農耕文化嫉妒自由牧民最糟糕的示範。
… 『石油的發現摧毀了他們的生活,浪跡荒野的美好生活注定消失,一去不復返。』
西方人在沙漠遊牧民身上所看見的『自由』,事實上,只是他們自己從充滿禮教約束的文明社會中解放出來後,所感受到自我快樂的投射。
P.167
我懷抱著詩與浪漫走入撒哈拉,卻發現真實且殘酷的生命真相。
P.173
在撒哈拉流浪的這段期間,沙漠以絕對的遼闊與無可抗拒的美征服了我。野性與自由,是貫穿著這萬里路不變的主題。但是真正改變我的,並不是風花雪月的浪漫想像,而是沙漠它純粹、刻苦、嚴峻,被現代世界排擠的秉性,以自己未曾察覺的方式,一點一滴地滲進我充滿裂隙的靈魂。
在這座人口過剩的星球,撒哈拉不利於文明發展的荒瘠,蠻橫無情地將我們排拒在外。
但正因為它是如此地艱難險阻,才能保有數百萬年的寂靜。除了真正的沙漠之外,我們永遠無法意識到相同的寂靜。
只有真正穿越過沙漠的人,才可能了解其中的意義。
P.196
二十一世紀的關鍵問題,並不是像馬克斯所言,掌握生產工具的掌握世界; 也不如佛洛伊德所揭示,人類心靈運作主窄一切。邱吉爾相信,『在一個國家強行侵入私領域的年代,如何捍衛個人的自己』才是當務之急。終其一生,邱吉爾對抗法西斯與共產主義,爭取今天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自由。
P.201
有時候,宗教會阻止人們踏上追尋靈性的旅程。求性、金錢、權力的普通人,才是宗教服務的對象。那些勇敢探索真實、真理與真相的靈性行者,反而無法用教會那陳腔濫調來打發。
P.202
從文明角度觀察,靈性之路向來是屬於個人的,不利於社會發展,修持靈性的個體,在必要時離群索居,透過孤獨,探究內需求。但社會文明的進步,人與人之間的維繫,需要契約,需要目標,對於生命的不確定,是存在主義是無可容忍的惡。
P.227-228
我來自一座多雨的島嶼,在沙漠流浪的這段期間,快要忘記語所帶來的悸動。
… 『與不僅有聲音,還有氣味。』…
在我成長的城市,與聞起來像是剛澆灌的水泥,有時則像是蒸騰的瀝青。郊區的雨有黏滯的霉味,或是厚重的土味。夏季午後的雷雨,讓空氣中有射擊靶場的子彈煙哨味,森林的雨有潮濕樹葉的水潤甜味,來自大海的雨則是退潮的沙洲,帶有粗獷刺激的鹹味。在西薩哈拉,大雨過後的空氣有松木灼燒的芬芳,在極圈附近的冰島,雨則發散出清冷堅硬的礦物調香氣。
P. 243
旅行最迷人的所在,就是在於它的不確定性。
原來,生命的圓滿與缺憾,都是不可取代的美好。
P.260
自由太可怕了,不曾經歷過的人,無法為自己的未來擔起責任。逃避現實與責任的人,其實也是逃避自由嗎?當我無度揮霍自己的青春時,那算不算是逃避呢?
P. 262
但在親眼見證動搖帝國的十災,親身經歷被分開的大海後,離開埃及的希伯來人,竟然什麼都沒學到,不僅摩西失望,其實,我也感到不可思議。
原來,人世間有些事,光靠奇蹟是不夠的。
『因為尋找,所以看見』by 謝哲青
序 01
香港導演林奕華如此定義旅行:『不是一個人去的,不叫旅行,旅行的目的是重新學習如何做一個人,由不怕孤單開始,所以旅行就是修行… 』職場與家庭之外的第三場所,是『旅行』,這是孤獨練習的好時機。
P. 74-75
我最鍾愛的兩位小說家海明威與三島由紀夫; 是我年少時特別鍾愛的小說家。他們各自以文學及生命,深刻全是人性內在的瘋狂與渴望。不過,一開始時並不是因為欣賞他們的作品,而是一知半解地聽過他們的傳奇:海明威打過仗、攀登非洲最高的山、在大草原獵殺獅子、抓最大的魚、轟轟烈烈的戀愛、摔飛機、得過炭疽病與諾貝爾文學獎。男人與大自然搏鬥的極致,海明威大都做過。另一位被稱為 『東洋海明威』的三島由紀夫也不遑多讓,除了也是大文豪外,在戲劇界也占有一席之地,集編、導、演於一身,出版個人全裸寫真、搭船出海環遊世界、偶爾參加刺激的賽車。男人想做的是,海明威與三島都嘗試過,更重要的是,他們為人生提供了某種浪漫,某種追求,某種放手一搏的快感與自由。我讀他們的書,認真地以為,青春就該如此地驕縱蠻橫、放浪形骸。
P. 81
但人生是這樣的,有些是因為太近,因為年輕,容易對喜愛的人事物,陷入不假思索的盲從,不明事理的崇拜; 也因為太近,因為年輕,所以看不到缺點與局限。不過當你我越過歲月的里程碑,生命閱歷也更加成熟圓融時,這些事就很難再糊弄或誘惑我們的目光。
P. 85
人總是慣性地選擇,對自己最舒適的生活型態,並不自覺地深陷其中,這可以說是身而為人的原始動物性。當你我深陷其中時,雖然眼前不思進取的日子多少會讓人感到心虛,但比起大刀闊斧地改變,這樣躺在泥濘裡打滾,多少還是比較愜意。
P. 123
… 我們忍氣吞聲、我們默默承擔,放棄想做的工作,放棄想做的夢,害怕讓別人失望,讓他們傷心。但最後,我們一定會聽到:『我沒要求你這樣做!』『我以為你心甘情願!』『你本來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!』『是你自己決定這樣做的!』傷心失望的,不會是別人,一定是我們自己。大部分人的生活,都是在『權衡』得失,『計算』利害。週刊、雜誌最喜歡圈圈叉叉的優勝劣敗表,來量化我們所看見的世界。的確,這是極為簡便的方式,讓你我在第一時間就留下深刻印象,但形式上的化簡,也削去更多的複雜極可能。我們怎麼定義世界,世界就如何定義你我,就在我們喜孜孜地數落著高低勝敗時,世界則以更殘酷的眼光打量我們的卑微。
P. 124
… 英國哲學家羅素說:『異物感對工作層面有益,對人際關係則有害。』
義務與責任是世界的一體兩面,如果大家都不重視義務感,我們的世界就會變成一個無責任的沉淪社會,義務感是你我在責任感,那麼世間的一切將只剩下對價關係。
P. 152
大地負載著人類無窮無盡的慾望。城堡、莊園、修院、工廠、貧戶、豪宅、道路、機場,人們已需要所劃分區塊,界定疆域,然後再針對共同的事實進行不同的詮釋:資本主義對抗生態保護、都市更新對抗古蹟存續、歷史真相對抗政治正確,所有的抗衡,都讓過往與現代呈現差異,進行辯論,在這一方宣揚征服與勝利,而另一邊必定為迫害與失敗。
唯有大地,億萬年來,沈默、無私,堅定地承擔人世的離合悲歡。
P. 171
可是,就在某一個時刻,你突然明白,生命的本質,就是由行動、創意與苦難交織融合而成。這再明顯不過的道理,卻要在遠離家園後才有更深刻的察覺。
P. 175
『因為自由,選擇太多,反而失去了焦點,無所適從。』
… 『傳統』這個詞就是由『傳遞』與『規矩』複義而成。在複製與貼上的過程中,均質化的社會框架,限制了大部分人對生活的想像。現代的世界,自由但不安全。更多的空間,意味著更多的迷惘,更多的自由,則代表更多的不確定,…
… 阻擾進步的,也許不是『改變』,而是『害怕改變』。
P. 177
尼采進一步告訴我們,我們之所以成為牛馬駱駝,處處受壓迫,感到不自由,是因為我們『自由』地選擇了『不自由』。要掙脫這種近乎詭辯的矛盾,唯一法鬥,就是『真誠地面對真實』。尼采的『超人』是以自己的力量不斷地創造倫理與價值,而對於人生所發生的一切,都能堅毅果敢地接受所有試煉與結果。
P. 198
『以前認為理所當然地走路,失而復得後才發現,生命的存在,就是奇蹟 … 卓越,是一種祝福; 平凡,更是恩典 … 當我再度起身行走,第一個念頭,就是聖雅各之路,我想走路 … 當然,既使是現在,走路仍然是件辛苦的事 … 』
P. 232
從自願性的貧窮到斷捨離,重點並不是『貧窮』或『丟』,而是在於當下的自己。透過理性與感性的交叉辯證後,慢慢地,我們釐清自己真正的需要:生活中『丟掉好可惜』的東西、情感裡『不甘心、不放手』的關係、工作上『沒我不行』的一廂情願、生活中『捨得捨不得』的情線,原來,一個轉身,才發現世界有我,或沒有我,有它,或沒有它 … 其中並沒有什麼不同。
P. 235
朝聖之路,並不會給我們什麼,相對地,它強勢地剝去生活所賦予添加的一切。讓我們執事赤裸的自己,重新定義簡素與奢侈。
真正的簡素,不僅只是生活上的縮衣節食,更是心態上斷捨離後的豁達自如。
P. 272-273
在視覺無邊無際延伸後,一瞬間,我們脆弱的內心受到壯麗的時間與空間震攝威嚇而當機,一方面覺得自己站上頂點,不可一世,另一方面又被『偉大』所湮滅。這種浪漫主義的冥想,正式驅策你我離開家門的持願。
P. 282-283
… 朝聖是時間與空間的鍊金術,經由煉獄之火煎熬之後,所殘餘的,也許就是你我在找尋,稱之為『意義』的東西,可能是某種堅定不移的信念,可能是某種無可取代的想像,某種水盡山窮的了然,或者是柳暗花明後的豁達。所有的領悟,只有自己才接收的到訊息。
P. 289
相較於著重發現與分類的啟蒙時代,十八世紀下半到二十世紀初,可說是時間與意識被無限延伸的紀元。
他們用語言及文字,將久違的時間加工,分門別類,最後壓縮成簡潔易懂的名詞,…
P. 290
文字從岩層的節理中耙梳出故事,編排出具有故事張力的戲劇,地質學將平凡的砂礫譜成史詩,寫成創世與末世的啟示錄。
我們踏的每一步,不僅是空間的位移,同時也踏在流逝的時間之中。
苦雨之地 by 吳明益
P.186
海也是一片無界之地,充滿死亡,但死亡並無法阻止人們愛上海。人類的身體裡有大海,『死亡與美麗在彼處以不可思議的方式並存』。
P.231
天空看起來沒有邊界,實際上氣流正在創造邊界,『你要注意看雲的形狀,有時候雲的形狀會暗示你鷹群從哪裡出來,往哪裡去。』
P.242
河床的沙石被一陣風吹了起來,機車越過幾棟建築,越過鹽和泥土,越過他身上的風信子氣味,以及午後肉鋪、餅店和魚丸湯的味道,風從前方而來,沉甸甸壓在我們的肩膀上。
P.248
演化學者談人的物理性存在的演化,小說要處理的是人抽象的『精神』演化。
我想藉由小說這種形式,去設想人跟環境關係的異動、人與物種之間的關係,去感受人作為一種生物的精神演化,特別是在我所生長的這個島國臺灣。